他道,“然我既非你爹也非你的随从。”
他自幼长在深宫之中,身边之人除了他怕的便是怕他的,兄弟同袍间亦是尔虞我诈多,肝胆相照少,恐是当真鲜有以诚待他的。思及此处,大爷的心脏跳着都气力不足了。
所幸我与他说了这会子话,精神竟好了许多,能将灌了铅一般的胳膊抬起了。我伸手去接那碗药,微笑道,“给我吧,我自个儿能喝。”
他依言将药碗递给我,我一口气咕咚咚喝了下去。
他道,“你慢些,适才在睡梦中给你喂药时,吐了两回。”
我竟毫不记得,不免奇道,“我怎么全然不知?”
他道,“想是累着了,睡得极昏沉。广安也是,我不过有些心绪不宁,他竟擅自将你这伤患找来,白教你受累了。折腾这一遭,只怕又要多躺上一两月。”
“在军营中是躺着,在忠州府亦是躺着,我倒情愿躺得离战场近些。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活不好,却也死不了。殿下却是怎么说呢,当真只因不慎碰翻了烛台,还是”我迟疑了片刻,才问,“又看不见了?”
丞暄安静地看着我,他近来有些不同,虽仍是一张看不出喜怒的脸,顾盼之间除却那冷艳的风情外,竟还时不时流露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温柔来。
与他相识前,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像凤眼又像杏眼,比凤眼大又比杏眼长,睫羽浓密眼窝深陷,却无半分女气。我教这双眼睛看得晕晕乎乎,屁股下坐的、背后靠的仿佛不是床榻,而是飘忽在半空的云雾。
他朝我伸了伸手,我想也不想便欲将自己的手搭上去,却怕是自作多情,忙将半握着的手紧了紧。头也不愿抬起,只翻着眼珠仰视他,问道,“殿下?”
他倾下腰身靠近了我,头与头间不过一拳之隔,我呼吸一紧,面颊有如蚁噬。他却并未再靠近,只从我手中拿走了那只空碗。见我面有异色,反来问我,“可是有何处不适?”
我微微偏过头,为方才的紧张尴尬不已;他似乎这才明白我为何面红心跳,竟也不由得清了清嗓,道,“药都喝了还捧着碗做什么?再有,你方才又唤我殿下了。”
经他一提,我才想起自己几次问他眼疾之事都被打断,不禁更觉疑惑,不由分说便扯住了他的衣袖,急道,“丞暄!你不要瞒我,你的眼睛到底如何了?!”
他在房中转了一圈,将白瓷碗放回圆桌后又踱回床边,方答道,“时好时坏,想来不是一两日便能根治的,你陪着我,倒也不至于恶化,待回到京中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他说了这许多话,留在我心上的,竟只有“你陪着我”四字。
几日后,我身子恢复了些,又练习着在营帐中走路。惊蛰后天气渐渐回暖,又兼今日多走了几步,我竟出了些热汗,因在外间的毯子上坐下,略歇一歇。
不想丞暄竟大晌午的回来了,左右随从为他掀开门帘,他背着外面的日头负手走进来,脸上的表情教人看不清。不过,换作旁人或许只会觉他面无表情,我却能看出那一脸淡然背后的喜色。
不过这点子喜悦在见我席地而坐后戛然而止,轮廓清晰的双燕眉微蹙,他拉着我的上臂将我拽起来。“怎么坐在地上,仔细又着凉了,跟着你的人呢?”
我“嘿嘿”笑了两声,抹了抹脸上的汗,“你莫怪他们,是我将他们支走的,再有我何时坐在地上了,那明明是王府里带来的羊毛毯子。”
他亦笑了笑,屏退了左右往里间走。
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可用过午膳了不曾?”
“与他们议事至这个时候,不过喝了几口水,你不问我尚且不觉得,这一问方觉饥肠辘辘。”行至内间,我帮他脱了斗篷与铠甲,换上便宜用膳的直裾,紫棠色这般艳俗的颜色穿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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