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涩声道:“德昭,浣花台此刻想必已要试第一轮茶了,再不去,就迟了。”
顾九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顾瑟安静又乖巧地跟在顾九识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顾九识是天子近臣!以忠纯事君十数年,才得到皇帝如今的信重、偏爱。
为此,他持与乃父、吏部尚书顾崇不同的政见,在朝中不与任何人声援,素日来往的皆是不涉政事的风月名士。他才名远传十二州,但历届学子行卷之时,他都一封不受。
可他如果私下见了哪一位皇子。
如果被性格软弱、多疑又能力平庸的庆和帝知道了。
顾瑟都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一面又心痛。
心痛梦里把这样的生活过了一辈子,直到最后死于逆军刀锋之下的父亲。
顾九识却抚了抚她的发,道:“阿苦,小谢说依旧给你安排了你住过的房间,你带的丫头也已经先去房里收拾了,你先去吧。”
顾瑟抬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顾九识只是微笑,道:“快去吧。”
他目送着女儿的背影分花拂柳地隐去,视线重新回到胡远山身上,却淡淡地道:“带路吧。”
胡远山有些惊愕地抬起了头,道:“德昭!”
顾九识道:“桑简公一生不仕,陛下几回征辟,都没有把他请入朝来。如今竟然为一人效鞍马。顾某也很想见识一回。”
胡远山呆立在那里,愣了一回。
直到顾九识已经向通往客舍的那条路上迈了几步,他才恍然一样地追了上去:“德昭,德昭!——唉,总归是我对你不住。”
两个人谁都没有留意到路边坐在高高树杈上的青衣小少年,在顾瑟离开之后犹豫了片刻,像一只灵巧的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
天空中忽然聚起铅灰色乌云的时候,谢守拙正在浣花台上代师作陪。茶斗过三巡,座中的文人们已经纷纷起墨落笔,一时吟哦声渐。
跟在他身边的小道童最先看到变天,忙扯了他衣袖示意。
谢守拙当即转去寻大师兄冲阳子,一时安排众人去客舍避雨,忙得团团地转。
等到与会众人都到了客舍,外头果然就下起又急又大的雨来。
谢守拙抱着臂,站在窗屉底下,嘴角紧紧地抿着,看着外面瓢泼似的雨势,心里头总有些隐隐的定不下来,仿佛有什么事被他遗落了。
他把山上的事林林总总地想了一遍,怎么也抓不住那一点微微的警兆。
灰色浓郁到生出微蓝的天空里,忽然撕开了一道雪亮的闪电。
像是顾瑟的侍女闻音行色匆匆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一样,猛地揭破了他心里那一点朦胧的念头——
※
“你说顾四娘子带了一个侍女独自上山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被披着雨进屋的越惊吾打破了气氛,相对而坐的两个人里,顾九识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夙延川先霍然站起了身。
顾九识也紧跟着站了起来,紧紧地盯住了青衫的小少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被两个人这样看着,即使是沉静面瘫如越惊吾,都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嗓音微紧,道:“顾四娘子到了精舍以后,侍女进望京七景里‘野泉鹿鸣’地图,言是谢氏小郎君所遗,约四娘子同去游赏,又说以茶宴故,诸景俱经清扫,她若是独自在屋中无趣,可以先行前往。后来四娘子便带一名侍女携地图出行……”
不待他说完,夙延川已低声喝道:“谢守拙!”
颇有些怒意。
顾九识道:“殿下,小女孤身在外,下官心中不安,请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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