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是冤家,也是共同语言最多,最容易达成共识的群体。这一点在军人身上尤为凸显。
无人地带两端,隔着铁丝网和月球表面般的荒凉之地互相张望的西里昂列兵与雷马克下士——这两位不知道彼此姓名和长相,只能透过光学镜头感知到对方存在,分属不同种族和阵营的两位军人正以高度相似的心情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寂寞、无聊、烦躁、郁闷,还有恶心。
看着遍布弹坑、尸体、铁丝网的褐色泥泞地,任何神智清醒的人都只会产生以上感受,然后脑子里立即蹦出“地狱”之类的形容词,把胃里的东西部吐出来。可对一直身处这个地狱里的军人们来说,一切早已麻木,只要在这个堆满尸体的鬼地方停留三天,再胆小的人也有勇气朝地狱里的邪神开枪。所以对这些尽忠职守的军人们来说,恶心只能是排名末尾的感觉。
话虽如此。
时时刻刻盯着一堆尸体,目不转睛的观察每一颗石头、每一条断臂残肢、每一个被打碎腐烂的脑袋,神经再怎么粗壮的人也会回忆起胃袋抽搐和呕吐冲动反复冲击脑髓的感觉。
西里昂的位置和雷马克正好处于同一片区域,两者的藏身处几乎可以在两条平行的工事间画出一条垂直线来。不过方位军的工事为了获取足够的视野和射界,早早就将观察哨设在居高临下的制高点上,后来的查理曼人就只好在下坡低洼处修筑工事了。结果这不但造成查理曼军队每次攻击都变成了危险且费力的仰攻,而且地处低洼使得堑壕内积水严重,每次一下雨堑壕里就发一次洪水,不下雨的日子里湿度又过高,造成各种诸如战壕足、皮肤藓、伤寒、痢疾之类的疾病流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查理曼人因此保障了水源,不需要像某些地段的悲惨同袍一样,去被敌军机枪阵地和炮兵封锁下的水源取水。勇敢者的尸体几乎覆盖了通向水潭的道路,堑壕里的同僚却依然眼巴巴的等待着一杯水、一个萝卜,或者一个苹果。
地处高位、视野开阔让防卫军占尽便宜,却也会带来一些坏处,比如让你看清楚那些自己绝不想看的风景。
“亲爱的妈妈,你还好吗?我从未如此强烈的想念你,想念父亲、想念家,想念弟弟妹妹们。我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面对如此多的尸体。凝望眼前密密麻麻的尸体时,我甚至感到一丝毛骨悚然。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哪怕面对查理曼人一整个步兵团的冲锋,我都不曾有这种感觉。”
17岁的雷马克下士在记事本上留下一连串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速记符号,防卫军下士一边打着家书的草稿,一边麻木地看着仿佛尽在咫尺的尸体。压下要竖起鸡皮疙瘩的恶寒,下士继续写到:
“在我面前,一个狭小空间内堆积了如此多的尸体,以至于尸体几乎把土地都覆盖了。查理曼人的死尸十分难看,因为他们的皮肤变成了一种很不自然的绿色,而且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在炮弹弹片和破碎的枪支、刺刀丛林里,到处夹杂着零碎的肢体和头颅!”
雷马克下士描述的真实性可以得到西里昂列兵的保证,基于双方立场和受教育程度的差异,西里昂无法用优雅的文字记录下所见所闻,但他对两军工事之间的无人地带有一个更加直观,也更加让人倒尽胃口的描述。
(这是个让恶魔饱食的食堂啊)
呼吸着带有腐臭和铁锈气味的下坡风,西里昂在心里嘀咕着。
西里昂眼中的“食堂”是以高度来划分座位的,高于地面、挂在铁丝网上的尸体是鸟类的专座,平躺在地面上的尸体是老鼠和蛆的大餐,堆积在弹坑里的尸体——那是属于最令人忌惮的客人的专属大餐。
一个勉强还能看出人形的轮廓从弹坑里爬了出来,西里昂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观察起那个朝另一个弹坑前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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