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海逃难,并不少见,现在难的是船。沿海县镇船资暴涨,渡一人要五百金,还有过载溺毙的风险。浙水舵和太湖舵的大小船只都被官军征去,但鲁舵主说,浙水舵以前有六七艘泊在钱塘湾的平底货运海船,均在两千料以上,盛廷颁布新的《海船营造法式》之后,那些船不合规格,不许通航,被勒令送去台州舶运司辖下的船厂翻修改造。船厂隶属衙门,工时怠慢,很多个月都没有改好。”
“兰溪离台州只有四百余里,咱们扶老携幼,即使走得慢,不出意外的话,二十来日也该到了。咱们请鲁舵主相助,设法调取那些货运海船,即使不合规格,航行却是无碍,以浙水舵掌舵的本领,必能安抵南海。”
漂洋南下,听上去风险不小,却也有新鲜可行之处。
方重之担心老弱病幼畏海晕船,水土不服,曹敬道“秦老爷子的‘舟宁方’一向管用,若有状况,可以转向靠岸,暂时停泊。”
秦泰点点头,“横竖颠沛流离,与海相搏和与战乱相搏,还是选海吧。”
主意已定,衢园连夜收整。园中值钱的东西都已用尽,众人打点的主要是粒粒珍稀的余粮,还有冬衣和药物。
叶桻一直忙到天明,园中青壮些的每人都用箩筐背上一两个年幼的娃娃,老人则用小木车推送。
至于盐袋米袋、锅瓢壶碗、刀锉火石、麻鞋雨伞、毡帽蓑衣、油布绳索,等等杂物,全都归派分携。
璟儿背着行囊,走出白阁,回首望去,红了眼圈,“叶哥哥,我自小被捡来,收养在园子里,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咱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叶桻何尝不留恋,对璟儿温暖一笑,“出门见见大海大浪,也是一番经历,灾年乱世,只要人平安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芋儿、郦豆拉着璟儿,几个半大姑娘互相壮胆,终于麻利起来,快步离开白阁,随着人群走出园外。
叶桻踱到池边,最后看了一眼解凝亭上干枯的紫藤吊床,还有枫树下垂挂的秋千。
老肥最终没能逃过鼎镬之灾,连骨架都被吃了个干净。
叶桻把它的毛拢做一堆,埋在池旁的草丛里,一池寂水空空荡荡,仿佛还能听到鸭叫声。
他在鸭坟上添了几把土,起身离开。
园门口传来争执之声,是曹敬的嗓音,“老爷子,你昨日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今天改主意了?”
园中有一百多名用木车担架也难以运送的重病患,这些人太虚弱,稍微一颠,能保住命的也会断气,何况长途拖累,贻误大伙,所以秦泰早就打定主意,要独自留守衢园,陪伴这些病人。
昨天他不想影响大家的决意,现在突然宣布不走,大伙当然不肯。
秦泰的儿子秦中也要留下,秦泰一口拒绝,航海艰苦多变,不可无医。
方重之放下行囊,铁意相陪。
秦泰气得大吼“园中我最年长,现在你们人人都顶我的嘴,我既然说话不作数了,这张老脸还留着干什么!”
园门口有两块大石,秦泰一头便向刻着“渡劫”二字的大石撞去,被曹敬和秦中死死拖住。
众人见他如此固执,知道他的脾性,不敢再有异议。
老老少少背包负重,互相扶携着下山,鲁子贤已率浙水舵在山脚相候。
叶桻最后一个离开。他幼时在黄河被踩断肋骨,后来在天蹄峡被白虎刀开膛破肚,两次重伤垂危,都亏秦泰奋力施救,才夺回性命。
此刻他望着秦泰花白糟乱的头发,心中不舍,喉中一片酸涩,“老爷子,等我把人送到安稳的地方,就立刻回来陪你!”
秦泰摇摇头,“生死劫数,命中注定,真有人杀上门来,我就说这里是疫地,他们未必敢怎么样,即使拦不住,我这老皮老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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