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退休
黄梅天实在难过,连绵的阴雨把空气都弄得潮乎乎的,凉在走廊里的衣服三、四天也干不了。不少底层人家的东西开始发霉了。丽华家更糟,她床下的棉花胎竟长出了绿毛。那小房间都挂满了湿衣服,转个身都困难。她说这雨要是再不停,她只好来烘衣服,不然就没衣服换了。
这几天,海伦妈把全家的衣服都拿到阿婆这里来晒,她平时都把衣服凉在弄堂里,她们那幢房子的晒台搭建成了灶头间(有的地方称灶疲间,即厨房间),弄堂里不少晒台都搭建了。晒衣服我们这里可以说是风雨无阻,要是天晴,二楼和三楼前楼的凉衣木架上全是挂满衣服的竹竿,如下雨,阿婆就把衣服凉在三楼的走道上。
今天难得出太阳,人们都非常珍惜那宝贵的阳光。只一会儿的功夫,底层的人家就你拉一根绳,我放一张榻,加上登子和洗衣板,把弄堂里有太阳的地方都占满了,头顶上凡能放竹竿的地方都晾满了衣服,有点像挂万国旗。各家各户的衣物棉被、鞋子和杂物都整整齐齐地摆放阳光下。有的人家还把平时不轻易打开的樟木箱搬到弄堂里,里边是值钱的衣料,有各色毛线、丝绸被面、丝棉袄、皮茄克、皮毛大衣,有狐狸的和黑熊的,弄得像开展览会一样。弄堂里弥漫着樟脑丸气味。不过听阿婆说,黄梅天是不能晒毛料衣服的,如引来飞虫产卵,那毛料就要长虫了。这些展品是有专人看管的,大多是些家庭妇女。她们还对各家晒的衣物评头论足,这些东西足以让她们打发整个上午了,我看她们是吃饱了闲着无事。
这时有个家庭妇女拿了个藤拍,拍打起凉衣竹竿上的烂棉花胎,随着啪啪声,灰尘一阵阵杨了出来。我就想张妈为什么不用藤拍来代替鸡毛掸子打德明呢,它敲起头来也是蛮痛的,而且比鸡毛掸子结实多了,因为张妈打断了好几把鸡毛掸子。
突然,大弄堂口传来了锣鼓家生(什)的声音。大家都跑去看热闹,原来是前弄堂李家姆妈退休了。这几年锣鼓家生敲进弄堂时而发生,有祝贺参军的、有欢送去外地支援内地建设的,有当上劳模报喜的,有宣传党的政策,宣传安全防火的,有死皮赖脸动员别人去新疆的。还有催促大家出来为里弄搞卫生的大扫除的,那名目就繁多了,有发免费老鼠和灭蚊蝇蟑螂药的,有统一烟熏臭虫的,免费出借老鼠夹子、笼子的,等等。当然,要数欢送退休的最多,个把礼拜就有一、两个光荣退休。
她厂里派了一辆大卡车,李家姆妈端坐在驾驶室,车上有好几个锣鼓手非常起劲地敲着锣鼓家生,那可是大喜事啊。车子缓缓地开进弄堂,还在弄堂里兜了一圈,生怕人家不知道。到了她家门口还不肯停下来,那欢庆锣鼓反而敲的更起劲了,手势也多了起来,敲锣鼓的敲敲鼓面再敲敲鼓边、敲盼盼器(钹)的还翻飞转身,花头精百出,趁机献献丑。
等大卡车旁围了一大群邻居,李家姆妈才下车来,那些人才住了手。她胸佩一朵大红花,不是纸绢而是丝绸做的,双手捧着一个大镜框(镶着退休证)。李家姆妈满面红光,精神气爽。劳累了一生,是该享享清福了。一个工人将大红喜报刷上烂浆糊,端端正正地贴在大门上。锣鼓又敲了起来,李家姆妈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缓缓地走进家门,吃喜糖要紧。
听张妈说,李家姆妈解放前就在这家药厂做工,手艺相当高,老板怕她去投靠别的药厂,给她开了高工资。解放后,老板为了讨好她,又给她加了几次工资,特别是公私合营前,老板又给她长了一大节,所以李家姆妈工资高得吓人,比德明阿爸大银行行长还高,每个号头(月)一百二十多,是用也用不光。公私合营后十来年,她是一分也没加过,因为她的工资比新来的厂长还高出一节。所以一到年龄,她便退休了。
德明又感叹起来:“我不知啥时才能退休拿炒票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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