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先生今年四十,在天香茶楼说书已经有十一年了。从才子佳人讲到精怪妖魅,形容起来面面俱到,直说的茶客们两眼发直。
什么人喜欢听什么,他是有数的。
穷书生爱听狐狸精魅报恩相许,粗人们便是快意恩仇仗剑豪侠。
今天的钟先生却提不起兴趣。
茶碗里的茶水喝了两口不再动,故事翻来覆去地说,还是他们听了数遍的天门山。
“说那天门山,那是真有仙人存在……”
视线凝固。
对上茶楼角落里,角落里坐着个乌黑长辫的姑娘,唇红齿白,腿边放着一篮子花。平日卖花的人绝对不少,可钟先生是头一次瞧见这样好模样的少女。
雪白衣衫垂落,脚上一双朴素的布鞋,两只眼睛似两泓秋水。她不说话也不动弹,就这么安静地瞧得人心惊肉跳。
钟先生清清喉咙,正要讲到激动人心处:“天门山上有弟子三千,专修那长生之道,每到十年,便下山筛寻上好根骨收入门下。”
“根骨分八脉,开一脉者便是踏入门槛,三脉者是翘楚,那四脉五脉更是人中龙凤!”
众人激动得面红耳赤,那姑娘却没甚反应,拈起一枝山茶摆弄起来。
有人问道:“那五脉之上呢!”
钟先生两眼一瞪,大声道:“那是万中无一!便是天门山上,也找不出五指之数!”
“五脉者,通天地。六脉者,能引天地。”
“七脉者?”
钟先生歇口气,许久才道:“那是造化。”
八脉全开又是如何呢?
众人心中疑问升起。
“落地成仙。”
钟先生斩钉截铁,平凡的脸上也因此绽放出某种不一样的神采,似乎提及这个词便能神清气爽。
出乎意料的,那姑娘终于有些反应,柳枝似的身子站起,慢吞吞拎着篮子朝大门外头走去,看起来对钟先生的故事并不苟同。
也有许多人在看着她,钟先生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
这样一个人,本身站在人群里就是瞩目的,可是……她到底是谁呢?瞧着并不像那些姑娘,也是生面孔,钟先生敢保证,自己说书这样久没有见过她。
心里升起一个荒唐的猜测。
——仙人。
那姑娘是从天门山上下来的,一身气度自然不同,可是天门弟子平常不会轻易入世,那她又是为何而来呢?
钟先生只能瞧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一头淹没在人流当中。
别了钟先生的茶楼,姑娘自然还有更好的去处。
她的脚步在烧饼摊前停下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编篓里喷香喷香的芝麻饼子,随后她摸摸口袋,沉默不语。
冷戈没钱。
身上是天门特质的丝袍,这种衣服水火不侵,价值千金,可是冷戈还是没有一枚铜板。要是往常,冷戈是绝不会把视线分出丝毫在这些东西上,可现在她饿极了。
辟谷修士不会饿,这种感受她过了八年又重新体会到了。
“姑娘?”
“来一个尝尝味?我这饼子吃过都说香!一个两文钱,两个一起三文。”
烧饼摊子的老婆子小心翼翼瞧着她,当看见她细嫩的肌肤和乌黑的头发时,越发谨慎。瞧着像是什么溜出来自个玩的小姐,眼睛里的陌生做不得假。
冷戈摸着空荡荡的口袋,怅然若失,若是还在天门山上,自然有的是人愿意替她出钱出力。
只是现在她不是天门的人了。
冷戈既不脸红也不慌乱,“不,暂且不用。”
从街角一路拐进巷子里,她的肚子发出一声格格不入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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