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许多国营老厂的命运都不容乐观,咱们厂恐怕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将气数延长,好让大伙儿有一个逐步心理适应的过程。因为我知道咱们厂里双职工的家庭大有人在,从在座的各位就能看出来,亲属朋友在厂里的不在少数,厂子倒了就等于是一个一个的家庭倒了,就是为了这么多的家庭我也要努力挣扎着扛下去,也希望你们能为你们的下一代多考虑考虑。你们放心,我已经做了安排,你们内退后工资不仅不会受影响,还会再调两级,另外还可以照顾一个子女入厂。
可是这么一点待遇又怎能弥补宣告一个人职业生涯结束所带来的巨大的心理隐痛呢?荟玉还是想不通,从会议室出来,她一路失魂落魄、思绪万千。不过她最先想的还不是这个坏消息本身,而是回去后该如何面对栗罗平。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她就像一个考了不及格的小学生……在这种心理重压之下她更加得悲从中来。这让她又想起了这事件本身,她想自己可是将青春都献给了厂里,那一年她才只有十四岁,梳着两条青涩的麻花辫……可是现在厂里说不要就不要她了。三十年啊!这里曾承载着她的多少欢乐与哀愁。她从未想过这个赖以生存的空间会如此轻易就抛弃了她,那些机器、厂房、角角落落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从前她是那么得司空见惯,现在却全都变成了她心里的隐痛。再难相见!从这里迈出来后她还有勇气再回去吗?
她悄然想起当年就在车间外的大太阳底下她们比赛晒纸箱的情形。比赛分晒纸箱和收纸箱两个阶段。青工们每两人一组。荟玉被编在了第八组,她的搭档是个和她一样梳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只不过那姑娘有点少白头,又粗又长的发辫中根根白发若隐若现。比赛一开始两个朴实的姑娘就卯足了劲儿,一个从车间里往出拉,一个忙着往开摆。她们嫌橡胶指套碍手也不怕被纸箱的棱角划伤,干脆光着两手作业。很快她们便远远地超过了众人,一摞一摞的纸箱呈菱形状在厂区的空地上排起了队。三个小时后第二阶段开始,她们要将晒好的纸箱全部收起来,随收随打包,十个十个地捆好。两个女孩配合默契,一个扛着打包机,一个将锁子穿上编织条,结果她们又在众多的同事中脱颖而出,夺得了青工女子组第一名。荟玉至今还记得奖品是一对白瓷的茶杯,那上面镌刻着她的名字。
此时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对这座工厂的眷恋。可如今,它彻彻底底是下一代人的了!
栗罗平听说了这一变故果然震惊异常。他本想破口大骂,见妻子哭起来忽又觉得好笑,你哭什么?这有什么好哭的?厂里不让干咱们自己干,人家现在有工作的人还辞了自己干呢!可是荟玉依旧哭得很伤心,这些眼泪她已经憋了一路,那些安慰话她一点儿也听不进去。
栗罗平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忽又觉得不耐烦,于是做作地去卫生间里拿了一条湿毛巾,好了,不要哭了,哭能顶啥事?挣不来钱也换不来工作,要是钱也能像泪珠子这样源源不断地生出来就好了。要不然你就跟他们讲理去,在家里这样哭又能管什么用?
荟玉用毛巾擦擦哭红的眼睛哽咽着说,我能讲什么理?人家已经说的很清楚了,45岁一刀切,谁也不例外。你看刘艳梅有车间主任做后台不是照样被拿下?
那你还哭什么?
可我就是想不开,我把半辈子都放在了厂里,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荟玉说着又伤心起来。
哼!也不要说工厂,就是地球,该滚蛋的时候人就得滚蛋!那么工资怎么给?栗罗平忽然想起来问。
说是会给调两级,那又怎么样?从今往后我就歇在家里,成了一个没用的人了!
你要实在不痛快我明天找他们去!对于荟玉厂里的这些领导栗罗平向来嗤之以鼻。他骂他们是纸老虎,就敢欺负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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