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日,日近午,苏栴檀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青釉马车进了长安城。
出生三个月即被送到凤翔府,从没回过长安,从耶娘口中却听了不少,熟悉得犹如在长安生活了十几年,从未离开过。
长安城乃大唐皇都,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南内兴庆宫,东市西市汇集大唐乃至天下货物,城中10八坊,自己家的大宅在丰乐坊,家里的香坊紧挨着大宅,经营香品的铺子藏香堂在东市。
远远看去,宫城巍峨壮丽,殿宇鳞次栉比,朱雀大道笔直宽阔,苏栴檀撩开藏青色油毡车帘,忐忑着,默默注视着一切。
耶娘每一年都到凤翔府陪自己过仲秋节兼生日,十几年来从未改变,今年自己十六岁生日,同时也是十五周岁的及笄之年,耶娘却没过来。
若没意外,耶娘不可能不来。
担心忧急,忍不住带着奶娘申氏和申氏的儿子陈平,女儿陈郁金一起回来了。
枝头黄叶簌簌,头顶铅云低压,都城繁华里透着寂寥。
马车过安业坊,很快便到丰乐坊。
苏栴檀眼睛半眯,思量着,要去丰乐坊家中还是到东市香堂,或是先找个酒楼用膳,找个博士给耶娘传讯。
丰乐坊坊门在望,栴檀吩咐陈平:“阿兄,咱们先去宣阳坊寻家酒楼吃饭。”
“好咧!”陈平乐呵呵应下,个子很高,像座大铁塔,黑红脸庞,粗眉大眼,生得像老虎,笑起来却像小绵羊。
宣阳坊酒楼客舍一间接一间,一行四人进一家名及第楼的酒楼。
这一家大门开阔,描金缚彩,里头厅堂不似别的酒楼桌位挨挨挤挤,摆得疏朗,根雕矮桌子小木兀,古朴清幽。
酒楼里一帮人热火朝天说着话,栴檀四人进门,齐齐住了口看过来。
陈郁金昂首,轻抚袖子,那衫是榴红牡丹花纹绫,织金线云纹滚边,朱红色妆花缎长裙,绘花薄纱平金帔子,通身上下华美艳丽,春葱似的纤手抚上去,白的如玉,红的似霞,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众人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直直掠过,望她后边的苏栴檀。
陈郁金随着众人的视线扭头看栴檀,栴檀穿着不起眼的暗纹青绫衫子,粉白高腰罗裙,挽着青绡帔子,脸上脂粉不施,眼眶浅浅的青黑暗影,怎么看都不如自己明艳照人,咋的就如往日在凤翔出门行走一般,无意中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由不得咬碎一口白牙。
不知气势比衣冠有时更重要,荆钗素衣也难掩华丽本质,大家小娘的尊严体面并非轻狂的一个下奴之女所能捋夺的,没有扎眼衣饰,举手投足便比堆金镶玉的人炫目百倍。
众人眼中,她的五官固然精致,衣饰固然华美,却远没有栴檀的独特姿态来得夺目。
栴檀长居乡间,不受闺礼纲章约束,自由自在,养成一股奇峰兀立,磅礴豪放,诡激幽寂气势,冠绝天下,尘世小娘子与她相比,万种千般皆下品。
“几位客官,里面请。”博士迎过来,越过陈郁金,殷勤地对栴檀做了个请的手势
栴檀微微颔首,傲然入内。
众食客沉寂些时接着方才话题下去。
“百年制香世家,因一个莫须有的谋害皇子罪名就这样倒了,可惜!可叹!”
“要说苏家供内廷的平露金香有毒,谁信啊!再愚蠢的人也不会在自家调制的香品上动手脚,何况苏家只是商门,谋害三皇子于苏家有什么好处,说苏家处心积虑毒害三皇子,可笑之极。”
“某与苏家人打过交道,苏家富可敌国,苏当家待人却极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不摆架子,襟怀坦荡轻财重义,苏大娘清婉端秀,沉静和柔,性情也是极好的,唉”
栴檀听得几句,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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