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躺在八岁时自家的床上,而是醒转于草原部族的囚奴车中。梦中之梦,自从那两人离世后,洛仁对头脑里冲撞翻滚的混乱思绪已然渐渐麻木,只觉得一个没有死透的大脑安放在一个早已死去的身躯之中。你这人为何不去死?死了一切也就了了,再不须去找父亲和弟弟,再不用想起耶淳和那姑娘死时的场景了。他回味起梦中祖母的话,只觉这是自己在意识中自我慰藉罢了。
死便是死,没人会升天俯看世人,更并非回家,就只是身躯腐烂,最终化为尘土。这囚奴车所行的一路,许多士兵和百姓的尸体就散落于道旁。大半的死尸已是鲜血凝滞,骨肉腐坏,满布着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野草在血肉的滋养之下疯狂生长,挥洒着众多的草原人民早夭的生命。渊人部族战事正酣,传说与流言漫天遍野。悉亿丹部为何巨何部所灭,何巨何部与伏郁弗部结盟联合,连日部与黎部归降于翰刺部,翰刺部与陵羽部正欲开战如此种种,口耳相传,真假难辨。洛仁对此毫不关心,皆因那杀了耶淳的人早已死了,本来那时那人还要杀他,只是那人最爱侮辱折磨翰刺部的人,觉得当即杀死难消心头之恨,便将洛仁的双手按在地面之上,欲拿刀将十根手指一一砍光。后来恰逢何巨何部的大军路过毡帐,那悉亿丹部的几百名骑兵几乎全被杀光。那时洛仁捂着血流不止的左手,看到那大汉被弯刀划了喉咙,便在地上捡了把匕首,发疯一般在那人的尸体上捅了十几刀,只捅得血肉模糊依然不肯罢手。
他因此失去了左手的两根手指。世道动荡,旧制已然不存,部族间奴隶贩卖的勾当滋生复燃。洛仁与牧工尽被何巨何部俘掠,一众平民百姓被当做贩卖的货物一般装进囚奴车。倘若生得精壮魁梧,或可被遴选为士兵,随军出征。洛仁的身躯瘦弱,这却反保全了他的性命。
而后他如行尸走肉一般被当做奴隶贩卖,从何巨何部到伏郁弗部,伏郁弗部到陵羽部,风吹雨淋,颠沛流离。他将这番遭际大半都当作难保那姑娘周全的报应,大梦已醒,如今这囚车里的奴隶才显得这般真实。
“这是要去哪儿?”洛仁挠着发痒的头皮,问一个与他挤在一起衣衫褴褛的子。这囚奴车与南原的木质囚车相仿,只是比囚车更加狭长,每车被扔进满满二十个奴隶,买卖之时方便双方计数。
“陵羽部的少主子要娶亲,咱们这几十车奴隶是先行的聘礼,听说是要运去最西边的吐律於部,妈了个巴子这就是拿咱探道儿呢,现在这草原哪有安稳太平的地方。”
部族联姻。若这两个部族能够以此联合,看来又要形成一个新的阵营。“现今两家独大,陵羽部势单力孤,以联姻求存。”
“你这人讲话弯弯绕绕咋听不明白呢。”那人向上伸展胳膊抻了抻身子,双臂便放不下去了。“主子娶媳妇,说是聘礼,实际上拿咱们探路,怕路上遇到兵匪,以后他娘家人上路也好有个防范。”
“原来如此。”洛仁试着伸了伸蜷曲的腿。“什么时候出来放粥,挤得我想吐。”
“快了快了。”
正午过后,一众衣衫破烂不堪身上散发恶臭的奴隶由士兵看管着蹲在地上,各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米粥灌进嘴里,奴车旁响起一大片吃粥的滋流声。洛仁的那碗还没喝得干净,囚车前面的士兵便嚷着时间到了。他正欲起身,便被适才与之讲话的那人一把拉住,低着嗓子问他想不想逃。洛仁佯装不闻,与一群奴隶同回了奴车。
他不知自己还剩下多少活在这世上的欲念。囚车颠簸摇晃拥挤不堪,没有多少挣扎的余地,这反而让他回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来。
大约三年前,自己从南原走到圣主河的岸边,夜里被十几头野狼围住,后来便失去了知觉,直到现在洛仁依然想不通,他问过那在圣主河旁将他救回来的牧工,却说那时只在他身旁看到了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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