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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照阁的楼台早看不清了,临衍站在船头,只见得那墨色与淡金色的冲撞,冲撞之处的隐忍,而后墨色向山峰之处压下来,压下来。
翠峰上有一片云,云层稀薄,恍若一只展翅的凤凰。江湖老者曾断言,蜀中暮色如血之时最容易落雨,但观今日这红透了的天与薄薄的云,几人一路登船行远,竟不见一丝雨意。
朝华悄声走到他的身后。
彼时他正在甲板上见得寂照阁顶头的云。寂照阁经百年战火洗礼,经年不倒,此为蜀中一大奇迹。临衍不发一言,也不回头看一眼。
朝华在距他一尺开外站定,一时也不知该上前或是回到船舱之中。
怀君与松阳皆等在船舱里静默不言。二人好容易由乱山滚石之中狼狈登船,天枢门弟子折损三人,好在这一行三位长老皆未有大碍。
倒是怀君在城墙根下将洗尘山庄一长老力斩当场之事,松阳细细想来,越想越是心惊胆战。
或许是薄云红透,江风太冷,又或许因着寂照阁顶的山火未熄,船舱里三人精疲力竭,静默无言,静听那风声与浪涛之声,一时却也未曾争论半句。怀君生怕临衍一念想不开,左思右想又踱步到了甲板上。
他辅一抬头便见落下如血,残阳行将沉入山底。
白帝城中华灯初上,正一派祥和,仿佛栖梧宫殿前广场上的那一场闹剧从未存在过。他忽而不忍同临衍说话,思前想后,遂又踱入船舱之中,同二位长老大眼瞪小眼。
“照我说,无论如何,先回得门中……”
松阳长老话音未落,云缨挥了挥手,道“他的身世与妖血是断然瞒不下去了。此行我仙门虽不似琼海山庄那般惨烈,但诛妖令一出,又不知多少人会暗自行那诬告与党同伐异之举。方才宴席之上,几个宗门魁首演得甚是情真意切,连我都要感动得涕泗横流。”
“昔年宗晅大军压境之时这些人能独善其身,你仔细看看,果然还是同一批人。”
“却比宗晅率军攻来时还让人恶心。”
三人难能达成一致,连声喟叹。松阳长老长叹一声,望着船舱外那怔立了许久的声影道“这孩子从小听话懂事,一直以来也从未做过甚伤天害理之事……他怎的就摊上了这样一个命呢?”
寂照阁平台顶的一簇火光飘摇如一盏孤灯。也不知栖梧宫是否受了薛湛之令,那火竟烧了足足一个时辰也不见熄。
临衍怔立在船头,默然不语,朝华走到他的身后柔柔环上了他的腰。
“……别说话,”他道“什么都……不要说。”
他任她环着,一言不发,朝华将脸埋在他温热的背上。他的发丝太软,轻抚在脸上如一段意犹未尽的诗。
朝华果然再不发一言。她抬起右手,掌心轻覆在他的眼睫上。千里江陵浪淘尽,涛声如歌,灼灼红艳的日头渐渐失了其璀璨之底色,白帝城中的万家灯火如点点浮星,这一个人间世摇摇欲坠,烟火中的一座城池固若金汤。
“别看。”她轻声道。
江上不经意便飘了几丝雨。当此日头渐沉之时,几丝冷雨便蒸得水中寒意渐渐飘了上来。朝华感觉到手背的润泽,她低下头,温柔抵着他的背。
她也感到了手心的暖与润泽,想来此为江雨之顾。
“却道我为何爱这寂照阁?”公子无忌仰头看着那寂照阁上仿佛亘古不灭的火,轻声道“此乃前朝遗物,经数次战火之洗礼而不倒。这种东西能留下来已是击其不意,更莫说前朝开国帝君曾登临赋诗,实在是……”
他亦有词穷之时。
栖梧宫殿前广场上空无一人,矮桌轻纱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仰头斜靠在石墙前怔然自语,其眸中如秋水横波,既是寂寥深远,又埋了些许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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