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长老捂着嘴重重咳了一声,北镜假意看不见,自顾自道“你方才说,若有一侠客,其人行事不拘小节,不谦恭温文,我们既不能将他的良心刨出来看一看,也不能断言他日后会否将守君子之德。但我以为,此人若心怀仁义,良知尚存,无论外在环境如何逼迫他,无论天命如何折辱他,他依然是一个君子,此一事,无需赘言,想必你明白。”
——明白?什么明白?松阳长老又重重咳了一声,明汐愣了片刻,道“师姐你这是在说谁?”
“我谁也没说,你这又想到了谁?”
眼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则越戳中了坐中几人的痛处,松阳长老重重一咳,道“我们论理与君子道,你们这是偏到何处去了?北镜你也莫要太过咄咄逼人,你师弟方才话还没说完。我看你二人不如休息片刻,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休息片刻,可好?”
他边说边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坐在他身后的崇文忙伸手去扶。讲经堂里蒸着书香与油墨之味,窗户里洒下的一束光被窗棱分割成光怪陆离的几片,明汐揉着脖子站起身,谁都不看,自顾自闷着头往门外溜去。
明汐谁都不看,盖因他谁都不敢看。昨日晚些时候,他忽然收了‘天师’的一封信,写信之人名叫叶秋声,那人问他,七泽道人死前可有交给他什么东西。
明汐这才晓得,原来那曾在师尊口中叱咤风云的七泽道人,那曾在绢布上绣花的老者、曾经救了他一命的人已经归去了。他为流寇所掳,死前糟了刑,连尸身都没收得个完整。
那日连翘领着凌霄阁的一群人将他往后山密林中一拦,哑先生假惺惺威胁了他两句,他便乖乖将那“以命相托”之物交了出来。他那时本想着回去告罪便是,谁料一步行错便是一条鲜活的人命——方才师姐论及大道与人心,天理与君子之德,他越听越是心惊胆战,越听则越仿佛……明汐一手挡着太阳,抬眼看了看阳光。
仿佛自己心下最为引以为傲的一块被削了下来。这一块清正明德,平日不可得见,但那物根植在他的心底,实不可偏废。他也曾有过惶惑与动摇,怯懦与孤勇——譬如眼看着大师兄弃天枢门而逃而无动于衷,眼看着祁门镇一群弟子将他团团围住又同临衍刀兵相见。
此一事一事本不要紧,但七泽道人之死,面对凌霄阁人时片刻的懦弱仿佛雪崩之时的一片雪花。他曾以为自己二十出头,出了事有长辈扛着,犯了错只要同长辈认个错便好。但有些错太过深重,既往不可追,明汐叩问不得,倾吐不得,方才听自己一言一句君子,一口一个天理,他忽而觉得割裂,切骨与十分地……无地自容!
正午的阳光太过艳烈,照得门中一片祥和与海晏河清。明汐靠在廊下喘了片刻,只觉胳膊一疼,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彻骨淋漓的疼。他疼得冒了冷汗,旁边周启光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师兄可还好?松阳长老令我们这就回去,你可还挺得住?”
明汐痛苦地点了点头,周启光搀着他,心急如焚,满脸惶急,道“你可知师父去了何处?我今晨开始便没再见他。此文举关乎你我前程,他怎地竟没由来?”
“……你可知师父现在何处?”
周启光见明汐冷汗涔涔,脸色白得吓人,手忙脚乱给他掏了块帕子道“我怎么晓得?师兄我看你脸色实在吓人,不然云缨长老就在里头,我们喊她帮忙瞧一瞧……?”
他还没有说完,明汐摆了摆手。他蓦然想起来明素青去了何处,今天一早,明素青接了七泽道人的死讯,气急攻心,痛苦不可遏,连门中大事都不顾,一早便骑着马下了山,说是要去为挚友敛尸。
明汐从未见过一贯严苛的明素青这般失态。他的师尊已不在年轻,他想到明素青,忽而想到临衍,忽而又想到那被自己交出去的一张白娟,想到了老来无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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