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不上来,道“……我是个无关过路人。我素闻阁下侠名,只愿阁下能够逃出生天,如此,我才能够心安。”
——你心里头安不安又和我有何干系?肖佑泽白了他一眼,道“我一个逃命之人都不如你这般想东想西,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什么毛病。”
临衍又看了他片刻。肖佑泽脸黑,个头小,他叼着个草,蜷缩在城墙根下仰望着墙头上的灯火。灯火柔黄,万家灯火是万家红尘,而红尘既不属于墙根下的逃命乞丐,也不属于九重天上的至尊上神。肖佑泽看了片刻,摇了摇头,忽道“此处应有酒。”
他少了一目,左眼的目光实在太过清澈,太过动明而孤独。临衍心头又一紧,道“酒我倒没有,不过我想问你一件事。那时候李斯羽以黄金美人诱你,许你高官厚禄,连与你同行之人都动了心。照说天下将颓,英雄辈出,你为何不投身新君,弃了这没有任何用处的旧朝功名?”
临衍问得甚是恳切,肖佑泽将此小白脸一般的一个过路人打量了片刻,冷笑一声,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古人诚不欺我。”临衍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肖佑泽叹了一声,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那时候刘放大人给了我一口饭吃,朝廷也给了我一个差事,我既接了人家的差事,自不可如那墙头草一般,置礼义廉耻于不顾。”他言罢,似笑非笑对又临衍道“你也想来劝服我?”
临衍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朝他鞠了个躬,道“我只是个过路之人,今日听君一言,实在敬佩。君受我一拜,此去前路漫漫,多保重。”他端端正正,刻板而一丝不苟地朝肖佑泽拜了一拜。
此一拜,隔了参商之别,隔了五百年的时光,隔了长河与长桥,鬼蜮与人间。他仿佛抓住了一些早应该抓住的事,又仿佛做了一件早应该做的事。他拜的仿佛是跟前这个九死尤未悔的少年,又仿佛是一个尚未到达他跟前的选择,一个虽不足为外人道,但却实实在在印刻在朝华同他心头的一点心心相印,几分孤勇,几分天地畅阔的快意。
肖佑泽被他此举吓了一跳,蹭地站了起来,期期艾艾,不情不愿,一脸莫名地也回了个礼。
长夜凄紧,润雨如酥,世事复杂。临衍又看了他许久,张了张口,还是将几句不合时宜的劝慰吞进了腹中。
——“后来他可有得偿所愿?”临衍踱回到石阶上,问白蕊道。
“人的愿望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一个?”白蕊刚一说完,又摇了摇头,道“不过也不打紧。无论是哪一个,我只晓得后来他死在了去往阳关的路上,死于乱箭之中,葬于黄沙,什么也不曾留下。”
临衍心下一钝,温情便切开了痛感,奔涌着席卷而来,令他措手不及。他以前虽然晓得天地广阔,各朝英雄辈出,但此豪侠不是书本,豪侠站在他的跟前,豪侠的身上是朝华的魂火。临衍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倒错与割裂的共振,他从未如当下这般想拥她入怀,也从未如当下这般想为自己、为自己这割裂而又未知的身体与前途浮一大白。
“这是她的命格,”白蕊道“十世轮回,永世孤苦。求而不得,一生漂泊不得安,命短,且常常不得善终。”
临衍闻言,瞠目结舌。
朝华的第四世投身作了一个卖鱼人家的丫头。小丫头自小古灵精怪,聪明机敏,极得父母宠爱。后她被许给了同村做豆腐的一个精壮男子,男子在戍边的路途上横死,她一人苦苦谋生,拉扯着一个四岁大的女儿横渡嘉陵江探亲,终究没能活过那年的冬天。
——“此命格一说,她自己可知道?”
“自是知道的。她每一世颠沛流离罢,渡过长桥之时便能寻回九重天上的记忆。我每每在长桥那头迎她,见她愁眉苦脸地来,一脸无畏地去,便晓得她又重温了一场颠沛流离命运。”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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