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二十年不就好了么?
再后来,过了大约三五年,我开始就他的死感觉到钻心腕骨的痛。那时我才明白过来,若早知他死讯,我是断不会陪他走这一段的。我怎么能忍心看着鬼差将他的魂火放到长河里去?长河里尽是温软的光与影,是天下,是众生,是来者,是归途。他怎能同那些魂火混在一起,往西归去?
在南诏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槐树下发呆的老人。我问他,你可有听过胡世安的名字?他说不曾。我又问,你可有听过他的诗?他说不曾。我说,你可知道当朝宰辅是谁?他说,他只知道地里的青苗,田间收税的小吏,四时更替,播种与丰收。我闻此言,心下一窒。我又问,那什么是四时,什么是时间?
他说,四时就是四时,时间是天道。
我觉得此人许是得道高人,竟说得这般有道理。
“若你得百世之寿,你想做什么?”我曾这样问过胡世安。他想了一想,说:“看看这天下的海晏河清与青山秀水。”他回这话的时候,为我沏了一杯茶,此是当季的龙井,甚是醇香和软。他说此让他想起家乡风味。
“你呢?”他反问我。
“……乘奔御风,畅行四海,逍遥天地。”
他闻言一笑,笑得我耳根子红。“不好么?”我不服气,反问道。
也便是那个时候他告诉我,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他名满天下,位高权重,却也是金鸟笼里的囚徒。
“若是你明天便会死去,你会做什么?”我想听到些不同的东西。谁料他于此实在太没有新意,他说:“那便尽一份绵力,令天下太平,庇得百姓有衣,有食,有家,有地。能撑一天便是一天。”
后来他被血衣案所牵连,发配南疆,百姓却依旧没有衣,食与土地。再后来,胡军一路在中原腹地长驱直入,百姓流离,他的诗稿被烧了干净,他的家乡被铁蹄踏碎,他的名字便也只剩下了四海志中的一句话。性刚简,自奉清廉,好燕饮。
我也没能寻得他的尸骨。他的墓中是一副衣冠,针线密密缝,那是我为他求来的。我央药先生为他缝一套衣服,又将之亲手放进了他的墓中。我途径他的家乡,朝着他远在南诏的墓碑遥遥一拜,忽有些明白他所看到的生与死,君子明德与海晏河清。
或许他当真能看破生与死。否则,为何当他明知此路多岐,而天子同太子皆主绥靖之策的时候,他却偏生憋了一口气,抬着他的象牙笏,往那大明宫前一跪,一跪便是一夜的秋露深寒?
再后来,我又遇到了那个老人。我问他是否听过胡世安的名字,他说不曾。我问他,你可有觉得今年的春天来得较往日更迟?
他道,朝廷改了青苗税,他今年或许能存些粮,挺过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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