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是我这种人能见的。”言罢又觉出自己此言不妥。他吞吐之意昭然若揭,怕不是让人觉得自己可疑了吧?老郑忙解释道:“我那闺女在章家做些女工之类的杂事,有时也会见着章小姐两面——我丫头说章小姐平易近人,待下人也和善,闲时还教她认了两个字。丫头心善,见不得好人恶报,还为这事伤了不少心。”
“……敢问先生,您的女儿可认识婉仪小姐的侍女,唤作二丫?”
老郑一愣,旋即摆手道:“不认识,这哪能认识。”
明汐还待再问,却被临衍伸手拦了下来:“多谢老先生,我师兄二人必尽绵力。”郑渊闻言松了一口气,举着忽明忽暗的灯笼朝前方一间黑沉沉的屋子指了指:“到了,这边请。”
屋内没有点灯,据说是县令大人的意思:明火照人尸骨是为不详。更何况木桌上摆着的骨头实在残缺得令人见之不忍,郑渊亦不愿点灯,见状告了声歉,自匆匆回了住处唯恐沾染邪气,明汐懒得同他一般计较,一时寂静,唯有窸窣的更漏和半透月华的窗户纸显出些许生气。
“你若觉得冷可以去外边等我。”大半夜对着一副这样的情形确会令人胆寒,明汐闻言愣了片刻,执意摇了摇头:“不冷,没事,怎好让师兄一人在此。”言罢,便又提着那昏黄的纸灯笼往森森白骨上凑了凑。
明汐胆子小,此事天枢门无人不知。他惧高怕水怕黑还怕鬼,这事虽不说人尽皆知,但常同他来往的几个师兄弟却也是心知肚明,且真心诚意地觉得这件事给同门门增添了无尽欢乐。他平日敬师兄若神明,但有些时候——比如说这种时候——便恨不得塞上师兄的嘴。
明汐硬着头皮朝师兄所指的前方看去。木台子甚宽,足够两人并躺。木桌上铺了一张红色织锦缎子,织锦上纹着的密密麻麻的符咒,台子边上也写了细细的咒文。台子上躺着残缺的半幅人骨,森森白骨早已腐得不成样子,仿佛刚从泥地里挖出来。泥上糊着深绿色浊物,汩汩冒着黑烟。临衍又凑得近了些,才看清,这哪是浊物,分明是密密麻麻的妖虫!
“这什么东西!”明汐提灯的手猛地一抖,烛火凄惨惨一晃,险些就要灭了。临衍忙一抬他的手腕,心道,又不是第一次下山历练,怎的还如此大惊小怪?他眉头一皱,往自己的手掌上画了几笔,末了朝那尸骨之处一吹。妖虫旋即被此咒术驱赶,顷刻奔逃,密密麻麻的虫子顺着暗红色织锦绸布与木台脚爬到墙边,顷刻不见了踪影。明汐忙往后连退几步,一身鸡皮,头皮发麻,只恨不得赶快钻回被窝去,再不需目睹这恶心的一幕。
“此尸骨已被挖出来了三天,却还这般邪气冲天,竟引妖虫徘徊,”临衍目光沉沉,小声道:“怪不得章家死都不愿将这尸骨抬回去入土为安。此情此景,莫说寻常人,就连仙门中人见之也深觉惊恐。”
妖虫既被驱散,两人遂就着纸糊灯笼中透出的些许暖光,将那隐约可见的下半身尸骨一一细看了。
明汐依旧浑身难受,提着个忽明忽暗的灯,迟迟不敢往木台子边上凑:“师兄?”
将将清明的空气透着湿。明汐抬头正撞见临衍照着幽光的白净的脸,又瞧了瞧窗外,最终还是将目光凝在了跟前的漆红木质桌子上。章姑娘的头颅与上半幅身体早不知所踪,将将几块长骨粘着脚章,黏连处附了些经与肉,将断不断。确如那家丁所言,依稀可辩的左脚脚掌处少了一根脚趾,断裂处伤口愈合得十分完整,似是几十年旧伤。而其余骨肉脱离身体的部分则惨烈了不少,大腿骨上附着的皮肉像是曾被什么东西生生扯开,腿筋早已经断了,剩下的部分——明汐实在难以将此物视作身体的一个部分——粘在骨头上,裂口参差,仿佛被野狗啃剩下的残羹。
而此不当的比喻又让明汐打了个冷颤:“师兄,这春天是否太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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