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府衙外头有两句石狮,平日里不过是摆设而已,无人去看。
今时顾延章身上只着了一件寻常袍子立在上头,他大半日皆在城墙之上指挥作战,后来一路匆忙回衙,复又急急平息衙中乱事,安抚民众,周身尽是风尘仆仆。
然而当他挺直了腰杆,立在这一具石狮之上,着“愿做那第六百零四人”时,无论是他,还是那一具石狮,仿佛无形中都发着耀眼的光。
场中寂静无声,过了四五息功夫,才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尖声叫道“我自长在邕州我有二子,长子今日已是死国,次子下月便满十八,明日我便着次子与官人同上阵,我丈夫早死,老妇不过一条残命而已,等我儿也死了,官人且叫我入伍,我与官人一同杀敌我与邕州同生死”
这妇人话才落音,旁边一个壮汉便道“我自有三子二女传宗我自打铁,手脚得力,拿那大锤杀敌,一锤便能锤死一人官人且叫我入伍,明日我与你上阵杀敌”
“我虽无力杀敌,家中却有粮米数石,尽献与州中请与将士犒赏”
“我愿上阵”
“我亦上阵”
随着在场一个又一个的人叫出来,等到后头,已是人人争先恐后地大喊着自己的话,一声叠着一声,一声大过一声,此处仿若地动山摇一般,呼声震天,引得满城都在震动。
这个时候,已是无人再去想自己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也无人去思旁的事情,只晓得把自己心中的激愤之意叫得出来。
足足过了一刻钟,抑或是更久,顾延章才比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复又提升呼道“眼下杀敌自有三军将士,诸位想要护城,自有其余事项可做,待得明日,州衙便会分派各街各坊,此时不需出粮,不需出银,只需诸位父老乡邻各安其份,各司其职,若有壮勇得闲来投,军中亦会分派城中行事请诸位留意四周可有生人,可有乱事者,城中自有异心者当要全数捉拿归案,才能少祸少乱”
完此话,顾延章才又提声了些许语句,请众人各自还家。
有了方才的一番铺垫,此时他在衙前数千百姓中已不再是原那一个毫无根基,不知来历的“勾院”或是“转运”,而是一个愿与全城同生死、共存亡的官员,他声音已是半哑,可下头的人群,却是自发地将声音压下,也不再闹事,更不再折腾,而是老老实实跟着兵卒的疏散依次回家。
因有顾延章此前的分派,州衙中百余名兵卒趁着他话的时候,已是悄悄潜进了人群之中,此时在前头一路看着人,以免出现拥挤踩踏。
兵卒人虽不多,可场中众人却是十分安分,只人人闭着嘴巴,捏着拳头,一个跟着一个往外走,并不大声喧哗,也不胡乱跑动。
一场举尸闹衙的风波,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等到衙前走得干净了,摆在一旁的兵卒尸首也大半被人领得回去,顾延章才扶着石狮颈上的一丛石鬓毛,慢慢下了地面。
他靠在石狮上头休息了好一会,终于缓过劲来。
方才早是有兵卒回来禀过,百姓俱已疏散出外,虽只是粗略数过,却也点出了万余之数。
顾延章此时才细细品出了自己心中的后怕。
放在着石狮之上,见得下头比肩继踵,人头攒动,众人声势浩大,少也有数千,可自己后头,不过寥寥百余名兵卒而已。
古往今来,民变时从不缺乱民将州衙掀翻,杀死州官的事情。
他身后区区百余人,如何能敌得前头近万人,只要对面压得过来,当真就是一死。
与从前对阵杀敌不同,今次这一回,乱民就在眼前,伸手便能打到他的脸上。
自陈灏病倒,顾延章手持大印,接起了对方近半公务,又有城中转运之事,更有军中各项琐事杂务,可以一时都未曾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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