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上他的眼角,幽暗中一闪一动。
“每一个活着的人都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轻松,每一个将死之人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意犹未尽。我们好像蝼蚁啊,一边负重一边在城市中赶路。好像看一回风景都是亵渎。”
玉支低头,哭笑,“你也守了这么久了,去休息一会吧。让我陪着她,刚好我也想安安静静地再重温一遍小林的诗歌。”
见他坐着不动,玉支推了推他的肩膀,“去吧。你总要休息。难道连我也不放心吗?”
听她如此说,他才站起来。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度的,他确实不能二十四小时的守着宜室。
“我把她交给你了。”
“放心。”玉支笑着,坐在他坐过的椅子上,开始翻开泛黄的页。
王焕之揉着太阳穴往外走,边走边听见玉支轻柔地说道。
“宜室,你睡了吗?如果没睡吧,我来念诗给你听怎么样?你以前读过日本的俳句吗?日本俳句被称为世界上最短的诗。像薤上露一样,还没有来得及体味就已结束了。多像我们的人生,简直太匆匆。还记得小时候,焕之君与我最喜欢小林一茶,我们常常比赛谁能把小林的俳句背得又多又快。你知道焕之君最喜欢小林的哪句俳句吗?我告诉你吧,是这句,我知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宜室泪流满面,手捂着唇,拼命想要压抑哭声。玉支把页盖起来,眼泪簌簌哒哒落在皮之上,晕染成樱花的形状。
“宜室,对不起……”
她伸出手,迟疑中又带胆怯。终于抚在宜室的胳膊上,“别哭了。起来吧,把衣服穿好,我带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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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别添乱了,万泽。”
盛永伦再一次把随身物品从上到下检查一遍。他把枪拿出来,确认弹夹装满子弹。
“少爷——”万泽几乎要哭出来,他用身体堵在门口,“你不让我去,我就不走开!”
盛永伦把枪收起来,双手搭在万泽肩膀上。他的人生再没有比此刻更严肃的时候。
“万泽,你要留下来。如果我没有回来,总要有个人来去通知大伯父。对不对?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总要有个人替我收尸。”
“少爷!”万泽握着他的手,眼泪汪汪地说道:“你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哭起来好丑。”盛永伦笑着把他掀到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他几乎是跑飞起来,冲上门口的福特,一把将车门关上。
“少爷,少爷——”万泽追着出来,拍打着车窗哭道:“少爷,万一是圈套,怎么办?”
他咬牙,道:“别说是圈套,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
“万泽,滚开!”万泽猛踩油门,把万泽狠狠甩下。
“少爷!”万泽的哭声消散在风中,最终消失不见。
他擦了擦眼角,把车速开得最快。
兰香给的地址乃在公共租界的狄威思街后巷,这里是日本人活动地界,长街上有闻名的日本歌舞妓厅、咖啡馆、服装店和和果子坊。白日人声鼎沸,夜晚则鱼龙混杂。
过了零点,喧嚣沉入暗底,像旋昂的扬灰终于缓缓降下。
盛永伦按照约定的时间而来,站在巷口的路灯下不停地看表,表盘上的时间滴滴答答。距离和沈兰香规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每分每秒都像在油锅中煎熬,一会担心这是不是圈套,一会儿担心她们是不是出了意外。
他围着车抽烟、打转、不停张望。时间来到二点。从不信鬼神的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他不怕鬼神,害怕漆黑一团暗处会突然跑出不知是敌还是友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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