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嘉陵江。
寒风呼啸,碧色的江水起伏荡漾着,一艘不大的客船缓缓航行在江面上,泛黄的风帆被吹得鼓起,愈发显出它的破败。
此时正是安静的黄昏光景,甲板上空无一人,载着的乘客大多都缩在船舱里取暖,毕竟现在乃凛冬时节,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冷风吹过人的面颊刀刮骨似的疼痛。忽然一只竹蜻蜓晃晃悠悠地从扇破了口的窗户里飞出,伴随着一把清脆的童稚嗓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姐姐,姐姐你来追我呀!”
打开的船舱门后跑出几个衣着破旧的小孩,一个年龄稍大些的青衣女孩跟在他们身后缓缓走出,她眼睛上蒙着布条,正是和那些孩子做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姐姐,我在这里!”
“还有我,我在你背后!”
嬉笑的孩子们拍着手掌在青衣女孩身旁左躲右闪,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令寒冷的冬日都似乎温暖了不少。正当青衣女孩一个猝不及防的转身,要逮住她背后的孩子时,突然自船舱中传来一声柔柔的呼唤:“染儿,该回来吃晚饭了。”
正是这声呼唤让即将被逮住的小男孩从青衣女孩左边溜走,落空的青衣女孩懊丧地扯下蒙在双眼上的布条,扭身对船舱里的妇人撒娇道:“不嘛母亲,让我再多玩一会儿。”
妇人似是叹息了一声: “好吧就依你,但是天黑了后就不能再出来乱跑了。”
“谢母亲。”得了母亲的准许,女孩又重新蒙住眼睛,和伙伴们玩闹起来。未几,一阵窸窣的衣角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门后的阴影里浮现出一张柔美的面庞,眉如柳叶目若秋水,正是方才唤青衣女孩的妇人。
此刻她半倚着门框遥望天色,出水芙蓉似的面容上虽脂粉未施但依然姿韵聘婷——所谓布衣荆钗仍不掩国色即是如此了。看着看着,妇人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蛾眉轻蹙,目光再转到正和孩童嬉戏的青衣女孩身上,剪水似的双瞳里忽然就有了氤氲的水雾。
“夫人,别伤心了,往后日子长着呢,毕竟小姐还在,人活着总归有个盼头不是?”一个年迈的仆人端着冒热气的汤碗从船舱里钻出,察觉出了妇人的伤心,轻声安慰道。
妇人抬起衣袖动作轻柔地拭了下眼泪,竭力忍住心中的悲凉,对着仆人弯出一个苦涩的笑来:“陈伯这一路都难为你了。”
“哪儿的话。”陈伯摇头道,“老奴本就活了大半辈子,现在侥幸不死,也是托了老爷和夫人的福分呐,老爷倘若在天有灵,定会庇佑夫人和小姐的。”
闻言,秦瑾瑜望向天空,暮色浓重,依稀间云端仿佛又能看见去世丈夫的脸庞,不知不觉里,泪水再度潸然滑落。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陈伯慌忙连声道:“老奴该死,又惹得夫人伤心了。”
“不打紧,陈伯,只是我自己放不下罢了。”秦瑾瑜低低地道。自廖家变故,丈夫获罪下狱于狱中身亡后,她在忠心老奴的护佑下拉扯着独女,一路躲避官兵追捕,好不容易到了汴京秦家,却被拒之门外,仅是给了一些盘缠便打发了他们。
——此一时彼一时,秦瑾瑜的父母双亲早已不在人世,她又只是旁支身份,如今的秦家纵使是她名义上的娘家,有理由也不愿收容这对罪臣母女平白无故地惹来祸患。
万般无奈之下,秦瑾瑜在陈伯的提点下,只得带着幼女弃陆路走水路,打算前往凌烟阁试一试。毕竟逍遥宗的首座弟子夏侯辰乃是临安夏家的独子,廖夏两家互为姻亲,论辈分夏侯辰还得唤秦瑾瑜一声表姨,而她的女儿廖映染更是与他有着指腹为婚的身份。
他们三人此行若是能平安到达武夷山,或许还能有着一线生机。
逃难途中的艰难坎坷不足为外人道,幸而老天爷眷顾,今年还未曾下雪,不然大雪封江,更为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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