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衣走后的第一个春天,那时候,天气尚未回暖,积雪也尚未融化。
晏辞在某一个冰冷彻骨的早晨离开了长安,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不是留给他的父皇,是留给顾云烟的。
向来镇定自如而又忍辱负重的少年,在感情面前露了马脚,甘愿被俘虏。一个经历过了众多冷眼与苦难的人,一旦有一日接触到了温暖的光,就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执拗固执,奋不顾身。
在他决定离开长安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居于权利中心地位,角逐最后的帝位的资格。
老太师的身体愈发不好,总是咳嗽,脸色也带着病态的灰白,但心态达观,对生死看得淡。
顾云烟知道,爷爷心底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她这个太师府的独苗能成家立业。
顾云烟带着晏秋白见了爷爷,晏秋白说要娶她,她也答应要嫁。
老太师那天很高兴,亲自和夫人一起给顾云烟列了厚厚的几张嫁妆。
不过没有等到大婚的那一日,老太师就在夜里安静地沉睡了过去,死在了睡梦里,嘴上还带着乐呵的笑容。老夫人也任性了一回,没有一点预兆的,也在梦里睡了过去。
巨大的悲痛向着顾云烟袭来。
顾云烟辞了官,在家守灵。
守灵第七日的时候,晏秋白来见顾云烟。
他说,节哀顺变。
顾云烟应了一声。疲惫和悲痛让她无法作出更多的回应。只是这一声,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顾云烟带着二老的尸骸去了滁州,顾家的祖坟的地方。她父母的尸骸也葬在了那里。
离开的时候,晏秋白到城门口送别,给顾云烟的手上戴上了一只翠绿的玉镯子。
顾云烟没有东西可以回复,便给了一个短暂的拥抱。
晏秋白问她,以后还回长安吗?
她说,不了,斯人已逝,故友不再。
晏秋白说,那我去滁州寻你可好?
她说,来吧,到时候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长安的街巷间关于顾云烟的闲谈一时间又多了起来,不过顾云烟再也无意去听一听了。
在长安这一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她曾经生活在这里,追逐着权利,与各种势力博弈,一直做一个看似光鲜明艳的赢家,最后却带着满身疲惫,落魄地离开了。
顾云烟把二老的尸骨埋葬安置好了之后,离开了滁州,去了西门关。
作为一个女鬼,重获新生,再次体验人间的悲喜,已经是上天的厚待了。现在,她只想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她想要知道,到底上一世在她死后,那些故人又是如何地生活,如何地死去。
西门关临近的沙漠里,有一处酒馆。顾云烟叫了一壶烧酒,一斤牛肉。她带着一斗白色的斗笠,穿着黑色的纱裙,手腕上带着翠绿的玉镯。
隔壁桌上满脸刀疤的男人在那里侃侃而谈一些荤段子,逗得大堂里面的人都在哈哈哈地笑着。
顾云烟也觉得有意思,跟着这些不相识的人在笑。
酒肉穿肠过,解愁又解忧。
听说,南朝的余孽攻到了楚门关,听说,明王府的世子战场上威风八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听说,皇帝十分宠爱夜郎的美人,听你美人的妖言,让宫女在刀尖上跳莲花舞取乐。
不过这些都是与她无关了。
顾云烟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边角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一个白字,咳出了一口淤血,黑红的血顿时氤氲开来,脏了帕子,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把帕子紧握在了手心,笑着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酒杯,又是一口烈酒。不是长安人,却念长安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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